启动效应

作者:小鱼的互联网观察 发布时间:February 20, 2013 分类:生活

(文 / Tom Bartlett)在心理学的历史上,如今是最辉煌的时刻,也是最没落的时刻。现下,心理学中最绝妙的发现通常都是较为简化的结果,而且还为了迎合大众的口味进行了重新包装。如果你想出一本没有吸血鬼或绑缚情节的畅销书,编辑肯定会建议你给其中几篇心理学论文找些沾边的趣闻轶事,或者取个能吸引眼球、掷地有声的标题。不过,情况也不完全如此。对于那些研究更专业化问题的人,比如研究语音识别中音素单位的作用的学者,他们必须用这样一个事实来安慰自己:科学从本质上讲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但是,能提出有趣理论的有一夜蹿红的潜质。过去十几年,在意识的作用、人类行为的原因和动机方面, 社会心理学研究者取得了惊人发现。这些发现跟循序渐进不沾边。

与此同时,心理学也深受丑闻与怀疑的困扰。迪德里克•斯塔佩尔(Diederik Stapel)、马克•豪泽(Marc Hauser)和德克•斯密斯特斯(Dirk Smeesters)等等曾经论调张扬的研究者,被控编造实验结果,而且设法躲过同行评审的监督,之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事业轰然倒塌。心理学虽然并非唯一存在学术造假现象的学科,但是这个问题确实存在。而且这一学科还存在所谓的“文件抽屉问题”(file-drawer problem,也叫发表偏倚),也就是,研究人员往往会发表罕见的成功结果,而忽略他们实验中的大量失败结果,从而使某种侥幸结果看上去很像突破性进展。不论公正与否,社会心理学家确实被认为是对自己的实验方法并不那么严格的研究群体,他们一般不会重复自己或其他人的工作,而是加紧进行下一项能写出惊人标题的论文的研究。

很多批评声音都将矛头指向启动效应的研究。“启动效应”的定义变得比较模糊,因为这个术语可以代指一系列现象。其中一些现象以数十年的可靠证据为根据,比如锚定效应(anchoring effect),当某商家在自己的标价牌旁列出竞争对手高昂的售价时,就是利用这个心理学效应让你觉得在这里买东西是占了大便宜。这一招也确实管用。

而招致批评的研究则主要集中在被称作“行为启动”(Behavioral priming)或“目标启动”(Goal priming)的领域,这些研究展现了潜意识暗示如何使人做出各种疯狂行为。一只温热的马克杯会让你变得更友善。美国国旗让你将选票投给共和党。快餐标识让你变得急躁。有一小群对此持怀疑态度的心理学家,暂且把他们叫做“重复实验家”(Replicator),他们一直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努力重复某些最广为人知的启动效应实验。

他们发现了什么呢?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得不到与原实验类似的结果。这些研究禁不起检验。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约翰•巴奇(John Bargh)无疑是启动效应研究领域中的绝对权威,因此重复实验家特别留意了他,以及他那项最早针对启动效应的研究。

 

最早的“启动效应”研究:读单词让人步速放缓的实验

像很多有名的心理学实验一样,研究者不会告诉被试实验的真实目的。一名在纽约大学读本科的实验对象将一列单词重新排列成有意义的句子,然后研究人员告诉他,该实验是针对语言能力的研究。事实并非如此。其实,直到实验对象离开屋子后,真正的实验才开始。一名研究生待在走廊上,她的外套里面藏着一只秒表。她装作等着开会的样子,但实际上是一名研究人员。离测试室门口30多英尺(差不多10米)的走廊上,贴着一条银色胶带,她需要测量被试者走过这段距离的时间。整个实验全靠那只秒表了。

实验人员要求被试重新排列的那些单词并不是随机的,尽管看上去的确如此(在每位被试者实验后的采访中,这一点得到了确认)。它们是类似于“宾果游戏”(bingo)、“福罗里达州”(Florida)、“针织品”(knits)、“皱纹”(wrinkles)、“痛苦”(bitter)和“单独”(alone)这样的一串单词。当你读这一串词时,你几乎都能想象出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在公寓里轻轻地四处走动,同时还抱怨电视节目的情景。对照组的人则重新排列那些不会让人产生特定联想的单词。在比较两组人的步行时间时,研究者发现,总体而言,实验组走得比对照组慢。纸页上的单词让他们举止像老年人。

这个发现挺有意思。但是你越想越觉得这似乎关系重大。如果我们总是受到这种微妙、注意不到的暗示的影响会怎么样?如果“福罗里达州”让你变得慢吞吞,“猎豹”这个词能让你健步如飞吗?暂且不说走路速度了。周遭的环境是否无意中让人变得更卑劣、更具创造力或者更蠢钝?我们都喜欢人生之舵握在自己手中这种观点,但实际上我们只是随波逐流怎么办?

约翰•巴奇、马克•陈(Mark Chen)和拉拉•伯罗斯(Lara Burrows)在1990年或1991年做了这个实验,之后合作写了一篇论文。这篇论文直到1996年才发表。为什么要压着这样一个有趣的结果不发表呢?首先,他们想重复这个实验,而且也确实这样做了。他们也想用不同的暗示信号做类似的实验。其中一个类似实验的目的是,测试被试看到非裔美国人的面孔后是否变得更有敌意。被试(都不是非裔美国人)确实产生了这样的反应。在另一项实验中,实验人员首先让被试接触了一些无礼言辞,然后观察他们会不会因此更容易打断别人说话。结果被试的确变得更爱插嘴了。

直到其他实验室也发现了同类现象,3人这才发表了这篇论文。他们知道自己的发现会引起争议。他们知道很多人不会相信这个结果。他们愿意当出头鸟,但是他们不想成为唯一把脖子伸出去让人砍的人。

这项研究发表在《人格和社会心理学》杂志(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上,之后被引用了2000多次。尽管同时期甚至更早的时候,就有其他研究者做了类似的工作,但的确是这篇文章开启了启动效应的时代。3位作者甚至在发表这篇论文之前就明白,该论文很可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他们写道:“很多社会心理学给我们的启示看起来非常值得深思。”

言外之意:这个现象极其重要。

 

丑闻

约翰·巴奇9、10岁的时候,就决定长大后要成为一名心理学家。他想深入了解人类情感,因为人类情感是这样一种“对万事万物有神秘而巨大影响的力量”。他记得自己上高中时曾就斯金纳(B. F. Skinner,即伯尔赫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纳,美国心理学家、行为学家,新行为主义的主要代表,操作性条件反射的奠基人)的理论与人发生争论。班上其他人都认为斯金纳的观点荒唐可笑。巴奇却不这样认为,倒不是因为他欣赏激进行为主义的主张或喜欢斯金纳通俗的文风。更多是因为他很吃独树一帜这一套。如今他说:“这个人的想法没人赞同,没准他就是对的呢。”

2012年圣诞节前几周,某个周四的上午,我见到了巴奇。他当时穿着粗针毛衣、做旧牛仔裤和徒步靴。他已经58岁了,不过仍旧是满头乌发,发型凌乱得恰到好处。巴奇倚在苔绿色的组合家具上,一边大口喝着咖啡提神,一边批改厚厚一摞期末论文。他站起来欢迎我,之后坐下来,叹了一口气。

对巴奇来说,2011年是艰难的一年。他事业的低谷应该出现在那年1月,当时《公共科学图书馆•综合》(PLoS ONE)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巴奇那个著名的步速放缓的研究结果无法被重复。这并不是第一个无法被重复的研究结果,但这一次戳到了他的痛处。实验中,研究人员尝试模仿巴奇的研究方法,但是有一项重要的改动:他们没有使用秒表,而是用自动计时装置和红外探测器,以排除所有可能的测量偏倚。实验结果表明,那些暗示性文字不会使被试走路速度变慢。他们又用秒表做了一次实验,不过稍微做了一点变动:他们告诉用秒表计时的人,哪些被试可能会走得慢些。这次的实验重复出了巴奇发表的结果。论文的标题说明了一切:《行为启动效应:都是大脑在作怪,不过是谁的脑子呢?》(Behavioral Priming: It's All in the Mind, but Whose Mind?)

这篇论文让巴奇觉得心烦。他认为,那些研究者并没有完全按照他文章中所述的方法进行试验,尽管他们声称并非如此。但是真正让他气炸了的是一篇解释这一实验结果的博文。这篇文章将巴奇的实验与臭名昭著的“聪明汉斯”相提并论——汉斯就是那匹传说会数数的马。人们一开始认为汉斯是一匹有很强的数字感的神马,能用蹄子踩踏地面这种方式回答数学题。但事实上,汉斯只是读懂了驯马师的肢体语言而已。在这项研究中,巴奇本人扮演了掩人耳目的驯马师的角色。他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如果发表在PLoS ONE上的那篇论文是正确的,那巴奇的实验的重要性会大打折扣。而且,在别人眼中,他就像一个傻瓜,被实验设计中一个极为明显的缺陷耍得团团转。

巴奇在《今日心理学》(Psychology Today)的网站上开设了博客,他在上面发了两篇详细的长文。他一一指出了自己眼中PLoS ONE上那篇论文里出现的各种错误。更重要的是,巴奇写道,在自己的实验中,用秒表计时的研究生不可能事前知道哪个被试会走得慢、哪个被试会走得快。与大多数科研圈的公开讨论相比,这两篇博文的语气确实强烈些,不过也说不上是吐沫横飞的咆哮体。巴奇在文章中使用了“不是无能就是无知的研究者”这样的字眼,明显是在抨击PLoS ONE那篇论文的作者。他还嘲笑PLoS ONE这本在线刊物监管不力,称重复实验论文是因为“塞了钱才发表出来”。巴奇博文的标题为《他们脑子里什么都没有》(Nothing in Their Heads),尽管这个标题可能只是想表达启动效应就是一种潜意识行为,不过这种双关并不怎么友好。

对于那些从“相传信誉不错的在线媒体里找寻精确的心理科学信息”的读者,巴奇也在文中表示了关心。这是在挖苦之前那篇博文的作者Ed Yong,巴奇觉得Yong的文章不公正。“让我难过的不仅仅是那篇论文中的内容,还有Ed Yong对那篇论文的评述。”巴奇说。不过,Yong的文章是经得起推敲的新闻报道。Yong采访了研究人员,并且交代了来龙去脉。Yong的标题——《为何心理学经典实验并非看上去那样经典》——也许有些软,但内容是够硬的。

 

“简化者”

在巴奇因论文和舆论沮丧的时候,重复实验论文几位作者也同样讶异于巴奇如此强烈的反应。“那反应确实让我们很困惑。”身为布鲁塞尔自由大学认知科学教授的阿克塞尔•克利尔曼斯(Axel Cleeremans)这样说。“显然,他的语气太轻蔑了,几乎就是赤裸裸的污蔑。他把我们描述成一群业余实验者,大家都明白不是这样的。”他们也不觉得巴奇对他们实验方法的批评有理有据。即使这样,他们还是又做了一遍这个实验,而且将巴奇提出质疑的地方都改进了。但这次实验还是无法得出与巴奇的原始实验一致的结果。

他那两篇博文饱受非议,于是巴奇将它们删掉了。虽然他的观点没有改变,但是巴奇觉得自己的语气确实过分了。过去一个多月来我们谈了很多次,巴奇不时会搬出自己最近发表在《认知科学发展趋势》(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上的一篇综述文章,竭力为自己的论文辩护。这篇文章列举了最近的启动效应方面的研究,搞得就像该领域研究现状的报告一样。简言之,科学不断向前,启动效应研究发展良好。

他抱怨说自己是科研欺侮(Science bullying,一些支持巴奇的人也用了同样的表达方式)的受害者。不过,有时候,他看上去就是一副被打垮了的样子。“你把自己的全部事业和生命都投入到一项研究中,最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太难接受了。”巴奇正是由于启动效应而闻名于世的。他说“我的名字就是代表这类效应的一个符号”,这并不是傲慢自大。这是事实。

在1996年那篇论文发表之前,他已经发表了无意识自动心理过程方面的文章,收到了广泛重视并被多次引用,不过还是启动效应成就了他。几年前,对他的攻击还未开始时,巴奇在Edge网站的采访中阐释了自己的研究目的:“我们的研究是层层深入的,试图找到重要的心理学效应背后简单基础的原因。我们要找的是能诱发重大效应的简单而不是复杂的东西、简洁的过程或者概念。”这篇采访稿给他打上了“简化者”的标签。

当我问他自己是否相信这些心理学效应的真实性时,巴奇说他相信。这些效应在不同的实验室都得到了印证。某些重复实验是对原始实验的精确复制:用秒表计时、让被试看同样一组单词等等。而其他的重复实验只求神似。他们都在研究一个相同的效应,但有的实验可能观察笔迹而不是走路速度,有的实验可能研究的是肥胖而非老年人的习惯。但是,这些研究的精髓是一样的。“不仅仅我的工作遭受非议,”巴奇说:“很多人的研究都遭受了攻击和摒弃。”他也怀疑过自己。面对如此质疑,他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自己?即便你对自己所做的工作相当自信,但有人仔细检查你以前的论文,从里面找漏洞的时候,你肯定会如坐针毡。“也许是我们工作时的某个细节我没有注意。”他说道,并一一解释自己曾经产生过的想法。“然后你就开始在脑子里做检查了。”

那么,为什么不动手实际检验一下呢?重新开展实验,再配备上能保证实验不出岔子的合理措施,这并不会产生多大花销。要让本科生连词成句,之后在楼廊上溜达一下,这并不需要专门去申请个基金。巴奇说,他不想强迫自己的研究生花时间做这种有污点的研究了,他们已经对自己的工作前景非常忧虑了。同样,他意识到某些批评者认定了他在耍花招,对于研究启动效应,他肯定有什么“独门秘笈”,这种评价听上去挺好,可根本就不是夸人的词儿。“我觉得没有人会相信我。”他说。

 

来自诺贝尔奖得主的调停

哈罗德•帕什勒(Harold Pashler)肯定不会相信他。帕什勒是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一名心理学教授,在众多重复实验家中,他是最多产的一位。大约4年前,他就开始尝试启动效应的重复实验,帕什勒说:“我想亲眼看看这些现象。”这只是委婉地表达他认为这些现象可疑而已。目前帕什勒已经尝试了十几种实验了,包括那个步速放缓的研究。他从没得到过与巴奇一致的结果,一次都没有。

今年秋天,诺贝尔奖得主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给包括巴奇在内的一小群心理学家发了一封邮件,警告他们心理学研究“即将大祸临头”,因为启动效应的相关研究遭到种种质疑。卡尼曼直言不讳地写道:“我认为你们应该团结起来共同解决这个难题。要想有效地打消各种疑虑,你们应该首先承认怀疑确实存在,并且直面它们,因为反抗性的否认姿态只能让情况变得对自己更加不利。”

出自诺贝尔奖获得者之笔、言辞犀利的邮件往往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而这一封也确实做到了。卡尼曼和巴奇一起讨论了那些针对启动效应研究的无情攻击后,将这封邮件发了出去。卡尼曼打算充当有点政界元老模样的调停人,他努力让相信和怀疑启动效应的人相互沟通。不过在这场辩论中,调停者也有他自己的立场:卡尼曼相信这些启动效应现象,每次写到巴奇的时候,字里行间都透着钦佩之情,卡尼曼的畅销书《思考,快与慢》(Thinking, Fast and Slow)便是佐证。

高层指示下达以后,双方利用电子邮件展开了对话。与研究人员的即兴发挥或私下的谈话相比,这场对话的气氛缓和了很多。其中出现了卡尼曼所倡导的那种合作性的谈话,双方研究者以探求真理的名义通力协作。邮件对话进行得十分文明,不过却没什么成果。

在一封邮件里,帕什勒抛出了一个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向对方叫板的问题:“你能不能提出一两个你觉得特别强有力的目标启动效应的例子,即便是不怎么出名的也可以?”言下之意就是,要么拿出确凿的证据,要么就闭嘴。给我看看你觉得确定无疑的证据,然后我来尝试重复实验结果。有人指责帕什勒和其他反对启动效应的人,专门拿漏洞最多的研究开刀,在成功地质疑之后就出来显摆;帕什勒说这话的目的就是要反驳这种指责。然而,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正面回答。“有人提出了一些建议,但没人能给出一个实实在在的例子。” 帕什勒说。

为什么这些研究结果总是令人困惑地无法被重复呢?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些研究中有一些隐秘的削弱性因素和敏感的外部条件,使得实验难以被复制。可是帕什勒认为,那些研究论文中从没有提到这些。他在同一封邮件中写道:“所以,单单阅读文献,我们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些实验结果如此微妙和脆弱。”

巴奇认为,与20世纪90年代相比,现在的确对这些现象了解得更多,这些现象也比研究者预想得更加复杂。这并不是问题,而是一种进步。如果你本来就不熟悉社会心理学领域的文献,也不熟悉众多改进和深化了先前结论的实验,那成功地重复出这些实验的结果就不太可能。这样一来,你就不能把自己重复实验的失败算作原始研究作假的证据,而事实上,你只是证明了自己对社会心理学研究并不怎么在行。

帕什勒无法完全掩饰住自己对这种辩护的鄙视之情。他说:“对我来说,这完全说不通。你发表了这篇文章,那肯定表明你认为这项研究工作是能够被重复的吧。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按照你的方法做出同样的结果呢?”

 

重复实验家的发现

大卫•尚克斯(David Shanks)赞同上述观点。他同样一直在尝试重复著名的启动效应研究,他也一直没有成功。作为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一名心理学教授,尚克斯在一篇即将发表的论文中详细列举了他和几位共同研究者如何尝试重复最有趣的启动效应研究——所谓的“教授暗示”(professor prime)。实验中,研究者让一组被试想象教授的生活,然后列出自己想到的教授的特征。而另一组被试则被要求想象并写下足球流氓的特征。

然后,研究者会让两组被试回答桌面游戏“棋盘问答”(Trivial Pursuit,一种问答游戏,问题涉及常识和流行文化)中的问题,比如“名画《格尔尼卡》的作者是谁?”“孟加拉国的首都是哪里?”(答案分别是毕加索和达卡。)然后计算各组的得分。之前想象过教授的被试得分高于没有受过任何暗示的对照组。想象过足球流氓的被试者得分低于想象过教授的实验组,也低于对照组。想象教授的特征会让人变聪明,而想象流氓的特征则会让人变傻。这个实验被重复了很多次,甚至一个荷兰的电视节目也做过这个实验。

尚克斯却得不到类似的结果。他真的努力尝试了,不止一次两次,而是9次。

尚克斯说,对启动效应持怀疑态度的人,不仅限于致力于重复这些实验的人,不仅仅是重复实验家。“我认为,心理学研究领域中怀疑这些发现的真实性的人比你想象的多,不过他们只是在饮水处闲聊的时候才会说起这种想法。”尚克斯说:“他们不会把这些观点发表在学术期刊上。”

尚克斯和跟我聊过的所有怀疑者一样,他相信启动效应要面对的最糟糕的情况还没有出现,他预测,“接下来两三年中,你会看到启动效应重复失败的论文会如潮水般涌现在期刊上。”这样的论文潮可能会出现的更早。目前期刊已经将一些实验重复失败的论文放在网上供读者预览评论,而更多类似的论文已经写好了(尚克斯那篇关于教授暗示的文章已经在PloS ONE的网站上贴出了预览版)。我采访过的几位研究者并不愿意在同行评议之前谈论自己的实验结果,不过他们的初步结果并不怎么振奋人心。

艾普•迪克特赫斯(Ap Dijksterhuis)是教授暗示实验那篇论文的作者。迪克特赫斯是荷兰内梅亨大学的一名心理学教授,他一开始并不愿意接受有关那篇文章的采访。那项研究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他的文章发表于1998年。而几年前他就已经不再从事潜意识过程的相关研究了,一部分是因为他想从事与幸福有关的研究,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潜意识过程研究总是受到攻击和怀疑。他已经受够了。

迪德里克•斯塔佩尔丑闻的曝光使讨论气氛变得更差了。斯塔佩尔是荷兰蒂尔堡大学的一名社会心理学家,他发表的很多论文都被指出存在学术不端问题。无论是造假的深度或广度,都让人大跌眼镜,这改变了对话的主题。“这就不是学术研究有待改进的问题了,这是学术造假。”迪克特赫斯这样评论斯塔佩尔的学术丑闻。“我认为这种行径一直影响着学术圈。现在,人们几乎会觉得,那些的确找到有效数据的人其实犯了错误,他的研究很糟糕,甚至可能在进行学术造假。”

在卡尼曼号召发起的那场电子邮件讨论中,迪克特赫斯列举了若干可能的原因,用以解释为什么怀疑者在尝试启动效应研究时得不到结果。其中一项就是文化差异。荷兰和美国对偏见的研究是不一样的。某些被试并不容易受某些暗示的影响,特别是那些自我意识强烈的被试。在一次采访中,他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就没有之前的那些大气了。“可能他们是糟糕的实验者,”迪克特赫斯说:“他们也许认为自己证明了,这些已经被十几人甚至二十人印证的结果是不能重复的。但基本上,这只能证明是他们自己出了问题,他们实验室里出了差错。”

他发现了最引人注目的现象。他总能做到这一点。…… 他本人就是一种暗示。

约瑟夫•西萨里奥(Joseph Cesario)对启动效应半信半疑,不过近来他更倾向于对其持怀疑态度。西萨里奥是密歇根州立大学的一位社会心理学家,他成功地重复了巴奇所做的步速放缓的实验,同时发现,在实验过程中被试对老年人的态度决定了这个效应是否会起作用。如果被试者讨厌老年人,那他的脚步就不会慢下来。实验中存在削弱启动效应的因素而使实验结果很难重复,很多细微的不利因素都会导致实验失败,他赞成这种说法。不过这种理由是远远不够的。“在某些情况下,这种说辞成了一种借口。”西萨里奥说:“一小群研究者总是反复碰到削弱启动效应的因素而失败,这是不行的。”

西萨里奥最近一直在试图重复巴奇的最新研究结果。在这项去年发表在期刊《情绪》(Emotion)上的研究中,巴奇与共同研究者伊迪特•沙莱夫(Idit Shalev)询问了被试的个人卫生习惯——洗澡的频率、时长和喜欢多高的水温。他们同样让被试接受了用以评估社会隔离程度的标准测试,也就是要看看被试有多孤独。他们发现,孤独的人往往花更多时间洗澡,而且使用的水温更高,似乎是想用热水来温暖因缺乏经常性的社交活动而冰冷的心。

确切来讲,这不能算启动效应,尽管这的确是一种通常被称作“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相关的潜意识现象。和步速放缓研究中所出现的情况一样,被试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知道自己因为孤独而花更多时间洗澡。热水能够驱散孤独感吗?这个研究结果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引得媒体争相报道。《泡个长长的热水澡能洗去内心的孤独》,NBC新闻打出了这样的标题。

92名被试参与了巴奇的研究。而到目前为止,西萨里奥已经对2500多名被试进行了相同的实验。他发现泡澡和孤独之间完全没有联系。一点都没有。“如果你让人觉得只要洗个澡就能治好他的抑郁症,这样做非常危险。” 西萨里奥说。他觉得巴奇的数据也相当棘手。“极其小的样本量,极其之大的现象,这是个危险信号。”西萨里奥说:“对于发表研究结果的人来说,这不是个危险信号,但研究者应该注意。”

尽管西萨里奥之言在某种意义上是针对巴奇的,但西萨里奥认为整场争论这样对人不对事,是很令人遗憾的,好像给人举行公投一样。“他发现了最引人注目的现象。他总能做到这一点。”西萨里奥说:“由于巴奇本人就是启动效应的标志,他发现的某些现象无法被他人重复,从这种意义上讲,这使所有启动效应研究都遭到质疑。他本人就是一种暗示。”

故事原本就是这样。巴奇的研究在严格的审查下变得支离破碎,同时启动效应也变得破败不堪。过去几十年中,社会心理学中最令人激动的领域就是启动效应相关的实验,这些近乎神奇的实验中,人们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变得更加聪明或走路速度变慢,也许最后它们会成为社会心理学中一个尴尬的注脚,而不是里程碑式的成就。

然后加里•莱瑟姆(Gary Latham)出现了。

 

转折

莱瑟姆是多伦多大学管理学院的一名组织心理学家,他觉得巴奇等人做的那些实验全是扯淡。“扯淡”这个词儿是他的原话。他告诉自己的一个研究生阿曼达•尚茨(Amanda Shantz),如果她能尝试应用巴奇的启动效应原理,那肯定会有双赢效果。如果没成功,他们就能发表一篇能帮助抹黑启动效应的论文。如果成功了,那就有意思了。

他们做了个预实验,首先给被试者看了张一个女性赢得跑步比赛的照片,然后让他们参加一个需要集思广益的任务。如巴奇的研究预测的那样,那张照片让他们在该任务中表现得更出色。至少看起来如此。之后,莱瑟姆又和另一个实验室合作进行了一遍这个实验。这一次,被试是来自某大学资金募集活动呼叫中心的员工。他们被分成三组。研究人员给了每个小组一张打电话时可以看到的情况说明书。在情况说明书左上角的位置有一张照片,上面是女性赢得比赛的情景,或者是呼叫中心员工的一般情境,或者该位置没有照片。这次的实验结果仍旧与巴奇的一致,受到照片暗示的被试募集到了更多资金。受呼叫中心员工照片暗示的被试募集的资金数目最多,看到跑步比赛冠军照片的被试者其次,这两组被试都比无照片的对照组募集了更多资金。但实验后被问到时,被试都回答自己太忙了,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些照片,即便这样,这一结果依然成立。

莱瑟姆打心眼儿里不希望巴奇是对的。“我开始这项实验的时候,对巴奇的实验结果非常怀疑,根本就不相信。” 莱瑟姆 说:“看到我的实验数据支持巴奇的发现的那一刻,我几乎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这个实验改变了莱瑟姆对启动效应的看法,并让他现在开始思索日常生活中潜意识暗示的应用。有没有照片能让人工作时表现更出色?会不会有让人表现更差的照片?应该如何对周围的影响因素做细微调整呢?“这些环境里的这类暗示信号会以各种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这几乎让人不寒而栗。”他说。莱瑟姆没有就此止步。他继续利用巴奇的观点尝试其他实验,而最终结果只是让他对启动效应的信心更加足了。“我又得到了两个让人兴奋的结果。” 莱瑟姆说:“我知道约翰•巴奇还不知情,不过他看到结果的时候就会笑开花了。”

莱瑟姆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在重复实验的时候出了这么多麻烦。他只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而且他对自己的实验数据确信无疑。莱瑟姆相信,最后巴奇会洗脱嫌疑,成为潜意识动机研究的先驱。“我就像被感化了的基督徒。起初我还是个笃信无神论的人,现在我成了一个信徒。”他说。

观念转变后,莱瑟姆给巴奇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将自己的呼叫中心实验的相关情况告诉他。当我对巴奇提起这些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喜色,这是我们谈话开始以来他第一次出现这样的表情。“你可以想象,那对我的帮助有多大。”巴奇说。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四面楚歌,担心自己会给后人留下一段有警示意味的故事。“我觉得自己就像在一座孤岛上一样。”他说。

尽管莱瑟姆现在已经是相信启动效应的研究者了,但他并非全无异议。研究圈子里涌现出越来越多的重复失败的实验。迪克特赫斯相信,虽然卡尼曼是一番好意,但他那封警示“马上大祸临头”的邮件可能会变成自我应验的预言,不仅没能挽救启动效应研究,反而使其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恐怕这种看法的影响已经太过消极,以致之后的重复实验无论结果如何,都变得不重要了。对巴奇来说,他尽力将目光放长远些。“我们得考虑50年或100年之后的事,那时候人们会相信这个理论吗?”他说:“也许启动效应不是真的。让我们看它是不是吧。”

 




我相信这可以改变一个人。难道人都有模仿的本性么,性格模仿,行为模仿,外观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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